【在人間】懷玉

期數
3554
刊登日期
2012.03.30
作者
楊志強
主曆
主曆 2012 年 04 月 01 日

《韓非子》裡有這麼一個故事:楚國有個叫卞和的人在山裡尋到一塊璞玉,捧去送給厲王。王叫玉工鑑別,玉工說不過是塊石頭,卞和由是給砍去左腳。後來厲王駕崩,武王即位。卞和又捧著璞玉去叩見,玉工仍說此乃石頭一塊,卞和又給砍去右腳。直到文王即位,卞和抱著璞玉在山下哭了三天三夜,淚盡而繼之以血。文王很奇怪,派人問:天下間受刑的人多得很,為何只你哭得特別悲傷?卞和說:我悲的不是受刑,而是好玉被說成是石頭,忠耿被說成是行騙。文王使工匠把璞玉剖開,才知此乃重寶。這就是「和氏璧」的來由。

韓非說這故事,是感懷坎坷身世的牢騷。但屈原的《離騷》何嘗不是告別這世界的超級牢騷?中國詩文幾乎是各種色彩的牢騷大全。屈賦說「與前世而皆然兮,吾又何怨乎今之人?」司馬遷說「人皆意有鬱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乃如左丘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而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為甚麼忠志之士總是那樣倒霉?因為世道總是庸人居多,固執於善者必吃眼前虧。讀書人有終極關懷本極正常。但中國的傳統思維模式,卻有種排斥形上思維的傾向,美其名曰務實,子不語怪力亂神,未知生焉知死,天也好道也好,常成為一虛之又虛玄之又玄的概念,於是士的終極關懷便只剩下向忠君多做事工,力爭為王家鷹犬一條路走。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僧多粥少,那些王者往往不是獨夫民賊便是剛愎自用,能上位的大多是溜鬚拍馬之徒,這便註定了韓非說的這故事,成為中國讀書人的千古鬱結。到後來無限膨脹的公權機器居然無孔不入地,掌控了所有人活命的空間,誰都得揣人的碗,受人的管時,歷代讀書人還可保留的,當個不召之臣的唯一退路也給封殺。到了天下間只容許一種思維模式的日子,管好自家的腦袋不敢越雷池半步,便是知書識墨者唯一的生存之道,於是連牢騷也銷聲匿跡了。

「我來到這世上,是為真理作見證的。」這話許多人都會學說,但明知「我的國不在這世上」還要一走到底,就沒有許多人能做了。牢騷其實是不必發的,明珠也不必暗投。只要把自家託付於天,人又何必定要為王者師?非要龍顏大悅便活不下去做不成事?做自家該做的,不寄情於世人認可,豈不活得更順心?即使在最殘酷的世道,也仍有忠於自家信念的人活得好好的。小小的麻雀在天上飛,若無上天的允許,沒有哪隻會掉下來。人啊人,你本赤條條來,也必赤條條去。怕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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