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迴文」的聯想
中國的舊體詩有種體裁叫「迴文」,句子正讀反讀都通,例如「白影橫窗月」,倒過來讀是「月窗橫影白」;「苦思相見翻無語」反過來是「語無翻見相思苦」,既是精緻的修辭方式,也是奇巧的文字遊戲。別以為這玩弄文字的技倆只出現在文人墨客的吟詠,即使在如今的尋常生活裡也司空見慣,如「人人為我,我為人人」之類的口號就是一例。
語言和文字傳達思維,也是思維的載體。把字句顛倒的魔術,常反照著我們的思維極易墜入概念遊戲。詩人吟風弄月時舞文弄墨本無傷大雅,大人先生們說修平治齊,若作這類概念遊戲便害人不淺。說「人是兩腳行走的動物」沒甚大錯,但反過來說「能兩腳行走的動物都是人」便很荒謬。這例子很易看出毛病,是因為我們都積累了不少對這句子不敢苟同的常識,但一到了較抽象的社會學說範疇,我們便很容易糊裡糊塗中招。如傳統上儒家愛說成仁成聖是人的本份,這高調的立論歷代沒幾人敢反駁。但把邏輯倒轉,道學家便可說不成仁成聖者不算人。既可把不合某家標準者開除人籍,據理殺人便天公地道。也於是二千多年來在國人的譽論世界,要治誰的罪,只需找出這人不合聖賢標準的雞毛蒜皮毛病便可上綱上線;要為某人護短,即使其人如何污穢,也可以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來開脫。提起千斤,放下四兩。兩種標尺並存,用哪把尺都頭頭是道。又例如自西方情愛觀東漸以來,何謂理想愛情,一直是痴男怨女們樂之不疲的話題。不但情愛專家有各式各樣的高論,更有肥皂劇流行小說天天在塑造令萬眾顛倒的情愛樣板。許多人耳濡目染,便反過來把這些浪漫高調當作標尺,測量自家的另一半。現實生活裡的人哪能學愛情樣板戲中的「飽食無憂米」的多情種子?於是本來沒有問題的也可平白生出許多風波。許多人對婚姻及愛情失望,常只是無是生非,自尋煩惱。
誤導常來源於要麼立論前提持論太高,卻又高漲得令人不敢反駁。高不成必低不就,便有全無是非黑白的謬論來補充。芸芸眾生把倒頭經一唸,反過來變成審判現實的尺度,寧不謬誤百出?人總是要腳踏實地的,高調盡可以唱,但始終要落下地來。若不盡不實,不但不能給人指示真實可行的生活,常反令人好歹不分。常見好些高調唱得比誰都響的人,下場都出奇地不乾不淨。歷史和現實裡都有太多愛唱高調的人,耶穌就愛把法利賽人的「聖潔」比作用白灰泥粉刷過的墳墓。把他的話拿到現實中三思,真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