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拜物

我家附近有個頗大的outlet商場，國際名牌雲集，折扣傾銷，每天人山人海，說普通話的人比說本地話的人多。有次，我陪一位說普通話的朋友在那兒閒逛，幾位素不相識的老太太聽我也操普通話，以為我是識途老馬，竟問我在哪兒可買到世上最好的東西。我一頭霧水，只好反問甚麼是最好的東西？朋友笑說閣下離俗世太遠，豈不聞潮語說「男看錶女看包」？最好的東西當然是最貴的錶和包包了。

我為同胞欣喜：動輒要買世上最貴的飾物，可真豪氣。我沒有這底氣，更沒有這常識，只好對老太太們抱歉說不知。但我真好奇，月入數千的女文員緣何非要肩掛萬元級名牌手袋不可？連剛畢業的後生小子，家裡也急不及待地給配上萬元名錶，這流風刮得這樣慘烈，彷彿不身光頸靚就做不成人，真是前無古人，舉世瞠目。朋友說在富得極速的地方，人人都窮不起。你是甚麼料子，在江湖裡露面時誰都不知道，若你一身行頭，起碼人家便不敢把你看扁。朋友指著身旁的店子說，譬如這牌子的錶吧，都說男人戴上顯得特別有文化。你在外行人中行走，誰知你肚裡有幾滴墨水？但戴上它，在許多人眼裡，一定更添品味。我看看標價便笑了：花這一點點錢便顯得有文化，豈不比買個假文憑更省錢省力？朋友哈哈大笑：枉你還算個文化人，竟不知流行文化之所以如此魅惑，從來就因它慳水慳力，人人可得其門而入嗎？

我無言，打從用手機開始，我就沒戴過錶。晚輩也許怕我簡慢得過分，常要送我，我必婉拒，大概該入最沒文化也最沒形象之列。爛泥扶不上壁之人，該如何為自家造型，既不懂，也不想懂。朋友說，也許你們這兒富裕的日子較長，風氣反而實在吧？我苦笑，何必老說南來掃貨者虛榮呢，這兒不也一樣？你要聽唱片，發燒友們定問你用甚麼機器，而玩了幾十年名器的人，可以高談闊論說理察史特勞斯的兄弟是約翰史特勞斯。若你愛拍照，拍友們會問你用甚麼「傢生」，若你用的是非專業型號，在某些圈子馬上被人鄙夷。而手持機中之王的，較量的卻是誰把美女的臉用軟件磨得最光滑。在手繪時代，美術材料店老闆最喜歡剛入門的學生，因為不問是否用得著，豪購專業畫具的，通常只是他們。而在電腦時代，最熱中談論新軟硬件的也是初哥，殊不知高手們有許多還在用十年前的裝備。有次問一位攝影老行尊，高階相機和傻瓜機用起來有何分別？高人淡然一笑：都是相機而已。我信這是最懂行之人的老實話，可惜沒幾人聽得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