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腦殘？

如果你「心水清」，不妨屈指一算，人有文字記載的歷史才不過三千餘年，以每代三十年計，不過歷一百代左右。而文明進程中，每個令後人肅然起敬的黃金時代，通常都不過一代光景，過了便落花流水，春事皆休。每代人都經歷過慘烈的戰爭和數不清的蒙騙和壓榨。人比動物聰明，但比動物殘忍和擅於作偽。一群人視造成另一群人滅亡或生不如死為替天行道，當然有歷史的理由。大多不過是主宰了大多數人意向的強者把自家的利益神聖化，把非我族類妖魔化造成的。而弱者給賣了還替人數錢，也自有內在因由：活在這世上，一不小心，誰都可能是心態扭曲者。現實裡從來就不缺陷阱把善良人變成野獸。樂於當炮灰，那是自找的。

我們沒有可能活上一百輩子，即使在這輩子親歷的事情，也有無數天天在搖唇鼓舌的人把是非黑白搞混。說來也真無奈，我們親歷或百多代人有血有淚，活生生而又血淋淋的歷史長河，是由一批又一批坐在書齋裡的人以文字來闡述的。文字是概念，它完全可獨立起來，把真實得無可再真實的事實變成一個個表意符號在概念行進間翻筋斗，跳大神。也由是，歷史和現狀，白的可寫成黑如墨斗，黑的可寫得陽春白雪。謂予不信，請看孔夫子在神州大陸近百年的形象，由過街老鼠到萬世師表不住變來換去，早晚市價不同，便可知一二。

人有別動物的是我們有個聰明腦袋，能思考。愛恩斯坦愛說「思考的樂趣」，那當然是書生們人生樂趣的至境。思考不錯是對客觀世界真知的探求，但探求者本人是用一己的腦袋去體會和進入所謂的客觀世界，其人的心術便可圈可點。即使是一等一的讀書人，沒有人是天生的完人，只要不清醒，誰都會讓自家的自大或功名之心扭曲，成為某類既得利益的工具而不自知，更別提那些漫山遍野把理念只當敲門磚的曲道枉世者了。如今，我們常聽人說中西文化是不同的，但誰能指出，在求真、求善和求美的意向上，孔孟老莊們和蘇格拉底們有半點不同之處？

人只能活一次。為堯亦死，為紂亦死。活得像個人亦死，活得像豬狗蟑螂亦死。一死原知萬事空，在這世上留下甚麼，其實也不一定值得太重視。問題的抉擇只全在每個人自己。我猜，人挑個甚麼腦袋而活，自家其實是心知肚明的。天天捩橫折曲還要一臉孔的羔羊相，何苦？近百年假洋鬼子不少，但偽中國人也多的是。許多善良的學人就在這兩種假面中研究中西文化的分別，其實，對不認真的人是不必對他的腦袋真的裝了甚麼太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