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書

如果你曾為人父母，看著一個小生命由呱呱墮地到長大成人，便知人來到這世上並非一張白紙，每個生命都是個奧秘，沒有人能知道生命的密碼，這小生命會往何處去，你只能把他交給在冥冥中照看著一切的上蒼，能做的，只是盡力給他最好的認知環境，讓他一步步擴展視野，自己選好該走的路。

有人說，最底層的欲望撐起了人的一生。但它是甚麼呢？我們對此有多少了解？人人內心深層都有個「我」，以為天經地義但不一定能宣之於口，卻可用任何道 理來包裝。於是盜亦有道，輿論市場有多少如簧之舌便有多少種「主義」。感謝近代學人，使我們對外在世界的認知有長足進步的同時，對自家內心世界也更貼近真相：盤踞在我們心頭的意向也有來龍去脈。人都免不了受未經清理的經驗蠱惑甚或扭曲。而人是文化動物，我們承繼下來的思想資源也是凡人寫成或傳播的，並非一 定至真至純，有些甚至出於別有用心的裹劫和歪曲。誰想不受愚弄，不受人云亦云的俗世污染，不被自家或眾人的扭曲心態左右，便得打醒十二分精神，眉精眼企。

無論中西，我們的文化一直都是強者的文化。強者掌握了巨大的社會資源去推行自家那套成文或不成文的遊戲規則，大多數人也淺薄勢利有若牆頭草。社會若連年嘉獎順民，懲罰另類，必做成偏見或令人愚鈍的說教當時得令，這在中西御民術裡都是慣技。但歷史無情，結局總是出人意表。讀紀元前後的史料，發覺那時最觸目的人物有三，一是凱撒，二是西塞羅，三是耶穌。凱撒是名副其實的王者風範，他少說多幹，意圖結束羅馬的共和政體紛爭帶來的長期混亂向獨裁轉化，看起來挺有效率，令人想起近來冒頭的「××模式」，直把山寨統治術提升為萬世芳表。西塞羅口舌便給，所向無敵，是古典文脈楷模，但若讀真切些，便會發覺他許多時候在走偏鋒甚至捩橫折曲，搧人熱血。讀懂他，現代政客的鼓搗技倆大全便在其間。而這兩位都是當時得令的貴冑，一呼百諾，唯獨出沒於窮鄉僻壤草野的耶穌，用平實的話語，對身邊的一小群人道出了世情真相。讀前兩位咄咄逼人的話語，常想起《若望福音》第八章，耶穌對義憤填膺要嚴懲罪婦的經師們說：「你們中間誰沒有 罪，就向她投石罷。」這不動聲息的話，比這兩位仁兄的高論就厚實多了。二千年過去了，凱撒和西塞羅的影響安在？蘇格拉底總教人「認識你自己」，無內省的得不饒人，贏的只是「牙較」和滿足虛榮和扭曲，真站得住腳的道理才經得起時間推敲。你會給自己和子女挑哪種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