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藝術的時光】這張空凳

有人無法享受站立的滋味，只能終身坐輪椅，一坐便坐很久很久，累的，累極的。更甚，有些連坐立都不能，長期飽受臥床之苦，缺乏肌肉活動，令病者容易感染疾病，多苦，多麼苦。

累的，當然要找張凳子坐下竭竭，可是，世間上那麼多凳子不知從何選擇，多苦。隨心所欲吧！有些凳子不能隨隨便便說坐就坐下，說這張就要這張，特別是「空凳」。聽說有一張「凳」不能任由他人坐下，那麼，凳子不能讓人坐就像鹽失了味，成了無用而被丟去。真是用心良苦，有所不知。

那天在挪威奧斯陸，一個難忘的諾貝爾和平獎頒獎禮。台上放置了七張藍白色的椅背、棕色框架的木凳子，其中一張成了遺憾的空凳，「得獎者」無辜被迫長坐鐵窗裡的冷冰冰「黑凳」，沒法親臨給這張空凳送上和平的溫暖。就是這張殘酷的「黑凳」打破了一百○九年以來，第二位諾貝爾和平獎得獎者缺席。所以說，不要隨便給凳子取「溫暖」，寧願挨累，喚醒人的良知，不讓凳子受仇恨的苦。

梵高是最怕凳子不夠暖、不夠熱鬧，可惜，孤獨與無情一次又一次地把凳子冷落。為補償凳子在感情上的缺失，梵高承諾給最高榮譽，就是「流芳百世」，膽怯地在美術館裡與世人見面。這幅《梵高的凳子》（Vincent's Chair with His Pipe，圖一）畫中所見的凳子簡單而樸實，四周都沒有人，也沒有歡樂，梵高用強烈的黃色顯示自己淪陷的心情，便把身上「心愛」的煙斗及煙葉放在這凳子上，這些「心愛」的其實是他父親的東西，彷彿父親坐在凳上聆聽梵高的哀訴：人生如何滄桑、如何孤獨。

好朋友兼畫畫老師的高更，受不了梵高的癲狂個性，於是人去凳空，留下陪伴他的只有高更坐過的凳子。這幅《高更的凳子》（Gauguin's Armchair，圖二）畫中所見的凳子高貴而精緻，用了暗紅與晦綠交配，顯示絕望與憂鬱。扶手凳上放了兩本書及一支隨時會熄滅的蠟燭，表示理想幻滅和對朋友無限的思念。也許，梵高在最谷底時，只有從這張空凳上，才能填補他心靈的孤寂。停下畫筆，梵高感到疲累了，凳子像對他安慰說：「把你疲憊的身軀重重地躺在我的身上來吧。」

想不到一個綻放煙花的歡樂晚上，竟發生了一場海難的噩耗。人已不在，只能望著一張張的空凳，無言以對，無不悲憫。以往兩姊妹像孖公仔一樣一起上學和放學，如今只剩下妹妹仍在醫院裡孤軍作戰，而姊姊早已回到天國，同學在課室發現只餘兩姊妹的空凳，傷心飲泣。與妹妹形影不離的姊姊，從今以後再不能陪她上學，表現堅強的妹妹日後當行經姊姊的班房的座位時，見到這張空凳，兩行眼淚立即盈眶而出，其他同學見了也雙眼通紅起來，見者心痛也心酸。

睹物思人，令人傷感。最愛的人坐過的凳子，剎那間他走了，走到很遠的地方。一直看著那毫無生命跡象的凳子，流下淚的心聲，以後再沒有人會坐這張凳子，由它空著，由它繼續空著，直至找到空凳的接班人，拭去眼淚，盼望在天國重逢。望向澄藍的天際，據說那裡的空凳是最好坐的，是最美好的。一向沉默的凳子，默默地為梵高付出一切，給他畫了生命中只有兩幅空凳的畫，才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