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清明
沒有人生下來是張白紙,也沒有人會在純美如天堂的環境中長大。打從出生開始,人便飽受各式各樣的試煉和挫折。流行的偽心理學話語常把人在現世的扭曲變態都歸因於成長過程曾遭遇的不快甚或傷害,這也許有對的成分,因為連動物行為學家也說,被困在動物園裡的動物常出現在野生環境生存時不可能出現的情緒困擾和發洩渠道的錯亂。這說明了,文明雖讓人成為萬物之靈,我們確比百年、千年甚至萬年前活得好了許多,但針無兩頭利,也必為此付出代價。不過,人說到底和動物不同,我們都能思索,有意識,可選擇自家的路向。儘管現實世界是如此沉重,讓人不易走出該走的路子,但即使處於最不堪的環境,人還可在自己的心靈裡堅守所信的,選擇喜歡的生存態度。因此,同一環境裡從來都可造就不同的人格,同樣的挫折也會生出全然不同的結果。某人或某群人的變態扭曲當然自有其形成的社會環境,若不改變這環境,大多數人也不會有良性的發展。但就每個當事者來說,卻不能以「這是社會的錯」來自圓,因為每個人其實在任何時候都有改善和重新抉擇的空間。
西方近代理性主義的社會觀建基於這麼一個假設:市民社會裡的每個成員都是理性的,都能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但若你熟悉身邊生活著的每個人甚或群體(包括你自己和認同的朋黨),便得承認,人們在日常生活中的許多表現都是非理性的。甚至可以說,每個人,每群人生存的動力其實都和感情和情緒分不開。假設每個人都有理念,這理念也必帶有個人的色彩,往往與他的經歷和糾結有關。而他信奉的「理念」能起作用,也透過感性色彩甚濃的直覺而成全。因此,專門在純理性範疇內思辯的皇皇巨著當然了不起,實際上卻沒有幾個人愛讀;能對大多數人潛移默化的,常是小說、電影,尤其是音樂之類的感性作品。
我們得老實承認,自家首先是感性的人,最後還是以一個有血有肉的感性的人來行動。智慧不錯使我們嚮往理性,但人能認知的理性是那樣單薄,還常二律背反,一不小心便陷入二元對立各走極端,於是人也難免在各種錯誤與扭曲做成的衝突裡生存和行進。當我們飽受別人的非理性行為魚肉時,最好學會理解和同情:「父啊,寬恕他們吧,因為他們不知自己在做甚麼。」所謂平心,是平素慣了在解剖別人的同時也學會解剖自己,讓心底保持清明,而當臨到自家要抉擇甚麼時,才不致五十步笑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