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觀念

我們都活在各色各樣的觀念裡。別人固然是你觀念中的別人，你也不過是別人觀念裡的別人。毫不奇怪，每個人的存在，在別人的眼裡，都只是箝鑲在他那認知系統裡的一個活物，其性質早就給他的認知系統論定，進而被分別對待：鯁直者話不投機半句多，不屑對不同氣味者多瞧一眼；仇富者認定無奸不商無商不奸，天下烏鴉一般黑；勢利者直當弱勢社群是文明的污染，視之若洪水猛獸。為企圖心較強的人來說，別人存在的全部意義只在於有多少為他所用的價值。為政治動物，別人一進入他眼簾，馬上被分辨是否非我族類。誰一但被標簽，常跳進大河也洗不清⋯⋯

觀念可令一群人眼裡的白變黑，黑變白，難怪以洗腦為業者樂此不彼。人群當然可被洗腦。但把某族群的腦袋集體地洗成某種反應模式，造就一群盲從者，雖可急功近利，但長遠看，要自立於世界民族之林，寄望一群傻瓜，豈能圓夢？歷史上野蠻可頃刻席捲文明，但最後必被文明同化。假以時日，人們總會趨吉避凶，不與自家長遠的福祉作對。但洗腦可讓大部份人的思維扭曲，常得逞一時。歷史上的大災難無不由此而起，為某種扭曲而熱血沸騰者亦必付出代價。火中取栗者當然不怕一將功成萬骨枯，在我之後哪怕洪水滔天，但若飽讀詩書者竟推波助瀾或鄉愿一番，有朝一日看到自家兒孫在盲動中隳突叫號，有若文革般彼此魚肉最後卻都焦頭爛額，便不必心痛了。

人可以是某種觀念的奴隸，但若心存正直，並有足夠的智力去問底尋根，總有一天能識別所服膺觀念的是非曲直。有時看理直氣壯的精英們振振有詞，卻對所持的觀念連基本常識也欠奉，便好生奇怪：人若還有點良知，午夜夢迴三省吾身，不致自覺有行騙之嫌而汗顏，難道就沒有半點責任去理清，自家日夕指點江山的話語，有幾個概念能胸有成竹地準確詮譯？凡是人能想得出來的理念，沒有一個是無瑕可擊的，都有待完善。因此，我們腦袋的觀念也得不斷更新。新的未必就是好的，但人若想不被愚弄或愚弄別人，就得把觀念放到真實發生的事件裡，及比對古往今來所有被公認的真知灼見好好思索，值得重視的觀念必能包容一切。只挑自家樂於承認來承認的觀念，並無認真對待的價值。當然，這話只對老實人有意義。若把觀念當作敲門磚，以上便是多餘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