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孤獨之旅中的不死之心

期數
3763
刊登日期
2016.04.01
作者
楊志強
主曆
主曆 2016 年 04 月 03 日

為所有書呆子,《荷夫曼的故事》是齣很有自嘲意味的喜劇,又是發人深省的悲劇,因為它展開的是許多男人的孤獨之旅:誰都想找到理想的另一半,但現實中,有多少不是美麗的誤會?荷夫曼最後是死了心,跟隨了詩神,說明他那顆能愛之心其實沒有死,只不過再不明珠暗投,不把方寸丹心送給俗世未必值得的人,而獻給更廣闊的天地。藝術史上,有多少大藝術家的私生活是花好月圓的?貝多芬、蕭邦、舒伯特等人筆下的音樂不知感動了多少有情男女,但他們心儀的女人都不會屈就下嫁,湊合的女人他們又不想要,其中還有人本來就無膽入情關,結果被送上門的心懷叵測女人折騰了一番,最後還是孑然一身。但天大地大,能追尋圓融的去處多的是,情愛尋覓只是其中一環,讀書人會找真理,以藝術為業者還要找自家專業中的至善至美。若用永恆做標尺,過來人自會明白心神該嚮往甚麼。

荷夫曼最後跟隨了的詩神又叫繆斯(Muses)。她本是水妖,估計原是民間信仰中的精靈,和屈賦《九歌》中的「山鬼」近似。在神話中,她時而單個,時而三位一體,後來一分為九,職能和性格愈分愈細,每位代表藝文的某個範疇。在古希臘,最初史詩和哲學都以詩體寫成,詩甚至包括政治和一切學術。於是詩神其實是一切文化及文明的創作之神。而繆斯的來由則比奧林匹斯諸神還古老,也充滿大母神信仰色彩。她本是酒神狄奧尼索斯的玩伴,有點像一批瘋瘋癲癲的不良少女,動輒把人撕碎,而據說俄耳甫斯死後,是她(或她們)收拾和埋葬了他殘破的屍首。看來昔人以為,詩神和詩性及一切藝術的氣質,原與酒神式的直覺和來自生命底蘊的衝動分不開,其內在動力自有濃烈的厄羅斯開天闢地時不住強調的融和與統合一切的味道,也因此,詩性和藝術總會指向圓融,即和浪漫扯不斷關係。這也難怪,只要人有精神世界,便難免有嚮往,有夢想。圓融之夢不是浪漫主義的專利,因為古今中外,有融和夢境的嚮往便必生浪漫。浪漫也不止限於愛情,有高尚品格的人誰不「錦繡心胸冰雪臉」?為心懷理念活得如詩似歌的人,即使沒有紅袖添香,一生何處不浪漫?  

是以在古代,詩神繆斯也常被視作愛神。這反過來說明,愛情和藝文之道都不過是人類圓融之夢的一體兩面,本是來自我們最內在的嚮往和渴求。毫不奇怪,它們都出自我們最內在的衝動和直覺,也在考驗當事者的理性和形上修為。人間有情,才有愛,才有文與藝,但這「情」要不自欺欺人,就得不流於空想,或流於從概念到概念中推敲出來的論斷。它要能給活在真實世界中的你去處理,能在現實間操作,而不是只停留於和真實世界割裂開來的夢幻感覺。要弄清弄懂它,是認真的人花上一輩子也未必完善的課業。(「談情說愛」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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