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託，成就一切

早前，我服務的殘障智障女孩給我上了人生寶貴的一課。

早於今年一月，家舍的主管修女已事先告訴我，家舍的女孩將會有變動，九位較年長的會離開，搬往一個比較遠的家舍生活，為了讓出空間給九位較年輕的加入。心理準備不是沒有，可是到三月初改變真實地發生時，我還是未能好好處理情緒。

九位女孩要離開的大清早，我如常替她們洗澡和換尿布，可是當阿姨為她們穿上新衣化上新妝準備歡送她們離去時，我開始有點情緒，特別是剛上廁所換上乾淨尿布的女孩娜塔，看著我不斷重複大叫「Auntie我不走」、「Auntie我要尿尿」，接著芝塔開始哭，寶貝則抓住我的手不放，我忍著情緒幫忙修女把女孩逐一抱上車，看著她們一個一個坐好穩妥準備出發，修女和女孩們以喜樂的歌聲歡送她們，這時候，所有人都笑著祝福女孩搬家快樂，只有我控制不住哭了起來。身旁的修女安慰我說，她們去的家舍是遠了些，但環境很好，修女和阿姨都有經驗，叫我不用擔心，她們會過的很開心。其實我知道，甚至女孩們似乎也都知道，只是我自己不捨得，只有我放不下。

過了幾天，第一批六位新女孩終於來了。

那天大清早，我跟平日一樣走進其中一個睡房，正準備替她們脫衣洗澡時，她們卻興奮地手舞足蹈起來，當然不是為了看見我，而是為了讓她們興奮的新朋友—素美。素美是一個坐輪椅的短髮瘦弱女孩，她安靜地坐在興奮的女孩們中間，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大概是新環境不習慣吧？可是素美的靜，沒有令女孩們的熱情冷卻下來，反而愈來愈瘋狂：能發聲的，狂叫；腿能走的，狂跳；手能動的，在空中狂舞，不斷用手指向素美，然後指向自己胸口，每個女孩都在用自己獨有的方式告訴我：「素美是屬於我的，她是我的！」。這種親，有如母親迎接剛來到世上的嬰孩說：「你是我的！」，有如天主對祂所創造的說：「你是我的。」（依四五1）

瘋狂過後，我繼續為女孩們洗澡更衣梳頭準備上課。米蒂，一個智障但身體還算正常的女孩，卻沒有如平時一般幫忙洗擦地板，反而忙著為新來的、不認識的、未有關係的、剛尿床的視障女孩迪芭擦屁股和換衣服，米蒂雖然有點手忙腳亂，我卻沒有插手幫忙，看著米蒂忘我用心地照顧新來的迪芭，我想，這就是風聞已久，現在親眼看見，最純真的「無條件的愛」吧！

然後上課時間到了。當我正準備為班上的女孩帶上早前教她們自製的紙手錶時，她們沒有習慣性地把手向我伸出來，反而不約而同地指向三位同班新同學，示意我把本來屬於她們的手錶，為新同學戴上。自私，是人的本性，但當女孩們享受過分享的喜樂，便很自然地分享，不為回報，不為讚賞，只為享受分享。

每日新聞告訴我們，我們活在一個「不容忍」的世界，人類早已失去包容的能力，沒法忍受別人跟自己不同，無論是宗教信仰不同、人道理念不同、政治立場不同，學歷家底不同，品味文化不同，甚至孩子也因著從小被典型化，而無法接納同學跟自己不同，外表不正常的、性格不合群的、動作怪異的，會被稱為怪胎，往往成為校園暴力的受害者。可是，我的殘障智障女孩們 - 正正是外表不正常，性格和動作怪異，從世人的標準來看肯定被視為怪胎—卻為正常的我們完美地示範了「無條件的接納」。

「接納」能無條件，在於不論斷；
「愛」能無條件，在於忘我放下；
「放下」能成為可能，在於交託；
就如耶穌在十架上把自己完全交託天父。
交託，成就一切。
互勉之。

• 作者為天主教教友傳信會傳教士，現於印度服務傳信會臉書 www.facebook.com/hkcl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