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窗內】同行有伴

對於長刑期坐牢的人而言，最不想但又往往必須面對的就是「白事」， 即家中有親人離世。每逢遇到這種事，人就更感受到「悔不當初」的錐心之痛！早在入獄初年我已嚐到父親離世、自己卻未能親侍在旁的苦痛；當年心中所祈願的就是能夠於慈母在生之年重獲自由，好能侍奉她終老，免卻人生又多一重遺憾。可惜的是我如何努力，還是難從人願，最終又要親嚐這種苦澀！然而那次除卻錐心之痛，竟還多了一份深刻體會，一份天主與我同行的體驗。

記得當得悉慈母離世的消息，表面上自己還算平靜，也許是強裝堅強， 實際上內心的苦痛根本無法形容！既悔恨自己當年犯事才弄得如斯結局，同時亦覺得自己多年來的悔改、努力根本上彌補不了甚麼。人驟然感到自己多年來只是孤獨地行，頓然間自覺無力再走下去！那一刻，我知道生命已響起警號， 若然處理不當，這種負面情緒會把我完全吞噬，帶我遠離天主。於是在接下來的多個晚上，我都竭力把自己從負面情緒中拉回來，跟別人傾訴當然是最好的方法，但在牢房裡實難以找到合適的人和時間，於是禱告便成了一種切實而可行的方法。

有一晚，孤獨感侵襲了我整個人， 無力再前行的感覺又再困擾著自己，心裡感到無比的痛，然而表面上卻連一滴眼淚也沒有流下！我知道這種表裡不一的情況已到了危險的地步，於是靜靜坐下，選了一段聖言閱讀，然後嘗試靜下來禱告。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感到自己站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面前有一條長長的路，我自覺必須走過這條長路到達對岸，但我就是呆呆地望著，無法踏前一步！因為面前的路佈滿鋒利釘子，我看著就已經畏縮不前；痛苦的是，我知道必須走下去，於是我只能抱著害怕、不安及痛苦的心情踏上前路！ 

當我行走其中，每一步都感到極其痛苦，真不想再行下去，真的很痛、很痛！ 望著腳下皮肉被刺得鮮血直流，但痛已不在身上，而是痛在心裡，教人不願，也不能再走下去， 只懂得蹲下來。正當在最沮喪的時刻， 我聽到一把親切的聲音： 「孩子，把手交給我。」我抬頭發現有一個人在看著我，我呆滯地凝望著那人， 奇怪的事也同時出現，剎那間我感到的是信任、平靜， 於是自然地伸出手交在他的手中，一份溫暖襲上心頭。我再次站起跟著他同行，心想有他同行理應不會再感痛楚；可是繼續走，腳下傳來的痛楚不但沒有減退，而且感到其痛楚較先前更甚！我心裡叫著怎麼會這樣的？有他陪伴我，不是不會再痛了嗎？既然還是這樣痛苦，何必迫自己行下去呢？ 

此時我抬頭望著那一張親切面孔， 希望他能讓我停下來，但他只是微笑， 那笑容彷彿是要鼓勵我繼續前行，像是告訴我「不要怕，只要信」。而當我呆望他時，原來他已拖著我走了最難過的那段路。當時見到的是，他腳上所流出來的血比我的多出不知多少倍，但他並沒有任何痛苦表情，難道他真的不痛？ 這時他溫柔微笑，對我說了一句充滿力量的話：「放心，走完了。」說完這句話，他便在我眼前消失。

當睜開眼，我發覺自己原來已經淚流滿面，一直以來沒有流出的眼淚，剎那間全釋放出來！那一刻心頭的沉重放下了，更感到自己並不孤獨，亦有力量再昂首前行！我沒有任何懷疑，肯定這把聲音、這親切的面容就是天主父，祂要在我最軟弱之時透示出祂一點一滴的愛！祂要告訴我，姑勿論在怎樣的困苦中、在怎樣的無助處，甚至在自己失去方向時，祂也必與我同在。祂的愛從不因著哪一種原因而遠離我，只要我的心在哪裡，祂就在哪裡。就算再苦，祂也與我同行。

那一晚我豁然明白到，信了耶穌的人生不一定會安然順利，我仍需要踏上充滿利釘的路途；但怎樣辛苦，我也要行下去，因為那本是我當走的路，路途上的艱苦是一份磨練，雖然身、心也許會感到痛苦，但祂必與我同行！ 

天主的愛值得我們花多點時間去反思、警醒，到底天主在我們每個人身上的作為，是為了甚麼？不妨問一問自己，天主常與我們同在，那麼自己又有否常與祂同在？一天二十四小時，自己能夠分配多少時間給我們的天父？ 感謝天主讓我有這一個與祂同行的經歷，這亦成為我在囚期間，信仰生命的一個跳躍。

※ 系列之九╱本欄每月第二和第四主日刊登，如遇稿擠順延——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