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時勢與角色

期數
3797
刊登日期
2016.11.25
作者
楊志強
主曆
主曆 2016 年 11 月 27 日

孔子愛把人分為兩類:君子喻義,小人喻利;君子德風,小人德草;草上風必偃。在他看來,世界以道德為中軸運轉, 君子是社會中堅,宗法社會的合理性都由「孝悌」推演而來:孝是人之本,君子慕本,本立而道生,把人人容易感知的父母之恩,推演出不孝即如禽獸的前設,由此構建起整套人之大倫。於是由文王周公傳下來,即孔子那套泛道德主義介說的歷史和現狀,個中支撐的便是這千古不變的道,有漏洞只因小人太多妨礙了大道之行。此說充滿直觀和想當然,想說明一切,卻甚麼也說明不了。按儒學釋義,為政者應愛民如子,但千年後柳宗元仍發覺「凡民食於土者,出其十一傭乎吏,使司平於我也。今我受其直怠其事者天下皆然」,何解?是因為這世道並非由某仁者按道德準繩設計而成,從來就充滿對立和紛爭。道德和文明,不過是有識者從無數徒勞的流血和兩敗俱傷得出的灼見:我們可以讓自己活的同時也讓別人活嗎? 所謂開明君主制不會也不可能取消對立和壓迫,只是讓一切做得君子些,讓大家都「有啖好食」。孔子的所謂仁者。便是以打造這世道為志的人,但當仁者的志業受威脅時,論敵即使也是仁者,道不同不相為謀,亦會殺無赦。孔子曾在魯國當政三個月,一上台便誅殺競爭對手少正卯。抽象的道德說教一進入現實的政治會變成甚麼?可半點也不書生氣。

子曰為政必先「正名」,即把管治得面對的所有概念弄清,便必涉及形上思維,當然對,可惜這恰為中國文化最不擅長。在諸子時代,許多抽象概念都要靠借代其他較具體的詞義來引伸, 知識範疇歸類也很「初哥」,釐定形上概念不易。這本不打緊,號稱西方思辨鼻祖的古希臘人, 在蘇格拉底之前,智者也大多和先秦諸子愛以五行說明萬物萬事的水準差不多。但蘇格拉底卻能在辯士學派中脫穎而出,這是中國文化不可能挑選的方向。辯士的拿手好戲是玩弄概念和邏輯。「玩弄」不是正道,但能玩弄必以精到為前提,在中國就沒出過這探索。這也難怪,在彼邦,誰都得在人與人或人與群體的衝突中捍衛自家權益方能立足。沒有這人人得自辯或可自辯的世風,就無政制交替,亦無希臘哲學。而這世風的根基在於希臘人是長期生存於海洋文化的商業民族。萬事講契約, 紛爭都由法律解決。他們處於地中海的交通樞紐,不但對克里特、兩河流域和埃及等古文明經驗如數家珍,且一直是星羅棋布的城邦,沒有誰可憑一己蠻力自稱老大,說普天之下莫非我土,率土之濱莫非我臣。相比之下,中原閉塞的農業環境一早就把每個人綑綁在某塊土地上,自古豪強兼併,強者幅員日大,成王敗寇,面對任何衝突,世風很自然便會袒護強權,小輩得服從長輩,男人統治女人。以恃強凌弱的一面倒為最廉價可行的基本秩序,在如此封閉的社會環境中,孔子和諸子百家,能演出甚麼角色?(說孔.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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