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互為因果的怪圈
民主制的核心,是相信公民的理性,讓公共事務完全交由公民表決和支撐。這是多數意見和意志的統治,在雅典,僭主們雖然搞過多次寡頭政治復辟,最後都無力招架洶湧的民情。但民智未必那麼有遠見,少數服從多數有時未免發生蠢舉。雅典的黃金時代當在伯利克里主政之時。伯利克里極有魅力,既能說服民眾,亦能堅持正確路線。在他之後登場的領袖則一蟹不如一蟹,既無遠見, 民眾也極易左搖右擺,形勢一變,經另一批野心家一煽動,很易改變主意,若缺乏全心全意為城邦做事的一流領導人才,好的施政常不能堅持到底。即使是伯利克里,也不得善終。伯羅奔尼撒戰爭開始,雅典陸軍少,海軍強。伯利克里避免陸上衝突,讓強大的艦隊封鎖敵方海港。斯巴達則以一支強大的陸軍進入雅典的領地並劫掠雅典的周圍地區,迫使雅典陸戰。斯巴達無法攻陷雅典,便每年夏天在雅典周圍把田野劫掠一空。這一招讓雅典人對伯利克里的戰略由懷疑逐漸變成反對,他終於被解除職務。次年雅典爆發了瘟疫,約四分之一的居民死亡,伯利克里則死於再遲一年。
伯利克里死後,新一代政治家登場:克勒昂是極端民主和侵略性霸權的支持者,堅決反對和談。尼西阿斯代表富人的利益,支持與斯巴達議和,但兩人都不是傳統貴族,更愛拿公民大會做政治工具。這時,伯利克里的遠房外甥和養子亞西比德在公民大會上獲得越來越多的支持者,他計劃遠征西西里島,奪取糧食,將提洛同盟的影響擴張到島上。提案獲得許多人贊同,亞西比德發動戰爭,豈知首戰勝利後,卻被控褻瀆宗教罪被召回雅典待審,結果逃亡投敵, 餘下艦隊全軍覆沒,統帥因戰不力被處死。這些自亂陣腳的政治風潮,很難不歸咎於「民意」的善變。但吊詭的是,民主政治恰恰為僭政提供了最合適的溫床:平民政體源自寡頭政體中貧民與富人之間的黨爭,如果貧民得勝,把敵黨一些人處死,一些人流放國外,其餘的公民都有同等的公民權即做官的機會。在民主政體下, 一切公平,這無疑是能喚起公民對社會盡責的積極動力的新政制實驗,但也造就許多平等主義的信徒。若誰都有權利而無義務,常有理而無不是,社會便往往充斥著三類人:巧舌如簧的演說家、囤積居奇的富翁以及不明真相卻自恃人多勢眾的盼望坐享其成的群眾。民眾不問從政者的品性和狀況,只要他聲稱自己對人民一片好心,就能得到尊敬和榮譽,於是給推擧出來的人,往往便是新的「僭主」, 他們有機會當權,全賴先將城邦裡的一切抹平。寡頭專制與無節制的民主,就是這樣輪流轉換的。其後二千年的「民主」風潮歷史,無不陷入這怪圈。經過那麼多挫敗,人們該從中學得一點甚麼了吧?但如黑格爾言,歷史的教訓是人們從不學得教訓,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