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寓言和啟示
理想的政制有如巴貝耳塔,可想而不可即,可夢而不可得。這是因為,夢想人間有這理想架構的人們,自身並不理想。但可憐的是,世上的所有理想境界,都是由本身千瘡百孔的人夢想出來,在千瘡百孔的人群裡大聲疾呼,燃燒起他們的熱血,妄想一鼓作氣便成就的壯舉,這談何容易?人不錯是神按自家的形象造的,人天生就愛夢想高與天齊,與神比肩,這本來也沒甚麼不對。若非有這樣的豪情和向往,人類何來精神生活?何來超越庸碌之心?但人常忘記自己不是神,不可能做神才能做的事。這就注定了有心潛越的人必自以為是,坐井觀天。如果說真理和真相是隻大象,參與烏托邦設計的人便有如一群瞎子在摸象,都說自已摸到的便是真的象,於是兄弟鬩牆,如鳥獸散便是必然結局。
讀民主制二千餘年的歷史,人們總是希望用程序公義來限制掌握權力的少數人聽命於由多數人選舉產生的議事堂,但無論議事堂政客的產生甚或大多數人投票時會賣誰的賬,都牽扯到能左右輿論以至左右大多數人意向的金元政治。更何況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掌握了公器的大人物,要為所欲為雖有所制肘,但因民眾的無知,頭巾氣民意領袖的無能,議會和政府行了些令天下有識者瞠目的蠢舉,甚至把獨裁者送上寶座,也不乏先例。但任何世道,決定政制走向的往往是最基礎的社會結構,民間是否有力量和「官字兩把口」抗衡?大多數人是否有勇氣和智力支配自家的命運?傳媒是否能高瞻遠觸,剛正不苛?如果有這條件,長遠看, 即使有萬家墨臉的日子,浮雲蔽日的局面終會過去,若無這條件就難說了。二戰後西方國家老想把代議制向亞非拉輸出,有如把象牙塔架在沙漠上,難怪畫虎不成反類犬。
海德格爾有句發人深省的話:存在之所以成為問題,是因為有存在者。其實,民主不過是在某一特定地區,有太多的人從封閉社會裡覺醒,知道自己的存在及其意義,不再甘當昔日部族社會規劃下的一個毫無意義的人口數字,任人宰割,並希望在社會上把自家的身份與權益肯定下來,以證實自家的存在。只要大多數人此心不息,民主的潮流是不可能竭止的。而理想政制的不易得,並不等於放棄向理想境界的進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因為不易得,鍥而不捨才是正道,這正如古希臘寓言謂,西西法斯是科林斯國王,他騙了冥王,成功逃避死亡,被判每天推石頭上山,石頭到山頂就滑了下來,又得重新推動。卡繆說:西西法斯的命運,就是人類的命運。人將無止境地工作,將有無窮盡的煩惱與痛苦。而這工作與煩惱,大多數人常不知其所以然,是以人也常覺在無意義中過生活。你可以嘲笑西西法斯是笨蛋,但這是人的天性,正是因為人類出過許多這樣的笨蛋,我們今天才有像個樣子的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