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新年和紫色

和視覺藝術有關的從業人員，沒有誰不熟悉Pantone。我也一樣，幾十年來，案頭總少不了這家公司出品的色票和配色指南。自二〇〇〇年起，這家色彩研究所（Pantone Color Institute）每年都派人到世界各地研究不同產品，尋找顏色靈感和趨向，定下本年度「最富時代精神」的顏色。二〇一八年的年度顏色是Ultra Violet（紫外光） ，一款偏藍色調的高飽和度紫色，色號為Pantone 18-3838（如本文插畫下方的色塊）。據稱， 紫外光色暗示宇宙奧秘和未知趣味，紫色則象徵反主流文化，是最能刺激人想像在世上獨一無二的自我的印記。

紫外光肉眼看不到，把這款深紫色以此命名，當作文化符號，還煞有介事地用文字把其特色大書特書，等於用說話形容美食如何好味，當然只屬廣告文案慣技。人們面對色彩都憑感覺，誰使用甚麼顏色，其實也不會來一番概念邏輯推演，覺得好看便萬事大吉。但文化市場的潮流是可以掀動的，要「掀」便要令人心「動」，言過其實，畫蛇添足只乃小事一樁。

潮流重視年輕人市場，流行色便得強調反叛元素。但在歷史上，紫色曾是身處「高端人口」金字塔頂端者才有資格穿戴的顏色。在我們中國，宋以前，三品以下的官員不能穿紫色官服。在西方古代，拉丁文的「強權」，字源便和「紫」有關。普紫色是王者的專用色彩， 因為這種染料是古腓尼基人的發明，用一種特別的海螺（紫螺）提煉。據說印染一件加冕披風竟要三百萬顆紫螺，製作一件紫袍要花數年。因此，自古穿紫色是比穿金色更高等的特權。羅馬帝國的帝后穿的便是紫色袍服，後來在中世紀，主教和神學家都穿紫袍。這顏色代表永恒、虔誠和公正。強調這顏色一向富反叛特性，從歷史看是不確的。

但這些只散見於故紙堆的知識，知道和留意的人不多。如今，世俗間也無人看見紫色便會聯想起教堂禮儀、恭順或懺悔。色彩能給人某種心理上的直覺，毋寧說是因為它本身的視覺特性。把某種顏色定為當時得令的流行色， 雖談不上有嚴謹的科學根據，總多少反映出當時當地人們的某種感受。因為紫色是由三元色（紅、黃、藍）中的紅藍合成，一冷一暖，兩個極端的混合便形成一種極不穩定而又有點曖昧的性格。穿著這色調的衣服，可能比紅色更顯眼，時下之人若非想出頭露角（如歌星）， 甚少人冒這個險。不過，若把紫色化淡，便有迷茫、神秘而又遊移不定之感。在風景和強調神秘氣氛的畫作中，紫是萬能色調。

這些年亂象四起。信誓旦旦的反口覆舌，新冒頭的一蟹不如一蟹，老調重彈的講來講去「三幅被」， 曾被當作普世價值的，彷彿失去了光采……我們彷彿又回到那個甚麼都不敢信的時代，萬事都得以頭倒立，把道理從頭演繹，證實貨真價實才有望立足。把紫色當作最能代表當下世上瀰漫的一股迷離而又惶惶不可終日的心緒，竊以為不但中肯，且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