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者孩子心】真的不可以嗎〔作者︰區樂民〕

十三年前，他第一次來看我。他是會計師，剛退休，我問怕不怕生活無聊，他聲如洪鐘地道：「當然不會！ 我的興趣很廣泛。」

他有長期病患，但輕微，每五、六個月才覆診一次。有時候，他會帶同外遊時拍攝的照片給我欣賞，美麗如明信片。有一次他帶來一段錄音，笑道：「是我苦練三年的古箏。」

七年前，我隱約覺得他沒以往那麼健談，診症後，我主動問近來可有旅行，他簡單地回答：「下個月去法國。」

又過了一年，他來到我的診所，身旁是太太。太太說： 「腦科醫生剛診斷出他患了認知障礙症，屬早期。」

我為他診治的長期病患頗穩定，我正低頭寫藥方，他忽然問：「你怎樣看『安樂死』？」

「這是一個艱深的課題，」我說：「不同人有不同的價值觀。在我看來，人生每個階段都有獨特的意義，若提早把人生完結，很可惜。」

「原本正常的人，變成一個不能自理、不會說話、接近沒有思想的狀態，讓他繼續逗留在這個狀態，有甚麼意義？」他又問。

我沒有回答。他追問：「安樂死，真的不可以嗎？」

昨天他再來看我，已是坐輪椅，由太太和工人陪同；因為大小便失禁，需要二十四小時穿尿片，下體的皮膚發炎。

我看著他，他的目光是空洞的，沒有說一句話，當然也不能提出艱深的問題，但我腦中響起他的聲音：「真的不可以嗎？」

• 區樂民，九龍華仁書院舊生，全職醫生，兼職寫作，期望全民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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